第224章

风过处,男子的衣角轻轻被吹起,没有寻常富贵人家年轻公子的熏香,而是一股清淡独有的芝兰气,气质清俊,恍若一捧清澈的雪。

“呀!”坐在楚乔身后的菁菁突然伸出手,指着男人的腰部叫道,“他的玉佩和姐姐的是一样的!”

莹白光洁,圆润剔透,男子背风而立,一方玉佩挂在他的腰间,闪烁着幽幽的光华。

楚乔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在所有人静静默立哑然无声的时候,她突然伸手搭在男子的肩膀上,纵身自马车上跳下来,温和地笑着对平安等人吩咐道:“别愣着了,赶快把前面的道路疏通开。”

“啊?”平安瞪大眼睛,看看楚乔,又看看那名男子,最后傻乎乎地问道,“姐姐,你们认识啊?”

“嗯。”楚乔神色轻松地点了点头,看样子似乎还有一丝欣喜。

平安很想问问这人是谁,谁知还没开口,就见那男人的眼神淡淡地飘过来,不是如何严厉,却有着冰雪般的冷漠,似乎很不愿意听到这个傻头傻脑的小伙子喋喋不休一般。

曹大哥等人见了,顿时低着头退了下去,拿出工具就开始疏通道路。

楚乔转头对男子说道:“你随我来。”说罢,就往后面走去。

这天的天色极好,明澈如一湖碧水,日光若金。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儿工夫,就走进一处僻静的小山坳。一道瀑布由山巅处飞泻而下,落入寒潭之中,溅起大片水花,粒粒澄清,映衬着璀璨的日光,五彩炫目。

楚乔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年多没见,他似乎并没有如何改变,仍旧是这般模样。她开口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凝在唇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终究化作一丝浅笑,溢出嘴角,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人。

“笑什么?”诸葛玥仍旧是那副样子,眉心微微蹙起,似乎很不耐烦和她站在这里。

“没什么。”楚乔摇了摇头,仍是笑着说道,“似乎每次见你的方式都很特别。”

诸葛玥转过头去,眼睛看着别处,还是那股熟悉的别扭劲儿。

“你来这儿干什么?”

诸葛玥给了她一个无比准确却又无比含糊的答案:“办事。”

“哦。”楚乔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就要回去了?”

“嗯。”

然后,两人就站在原地,谁也不再说话。

一转眼,又快两年了,这两年来,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翻手乾坤,已成为大陆上最有势力的人之一。楚乔在偏远之地,偶尔听闻他的消息,都会有一种奇异的恍惚感。她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和那些传言中杀伐决断凌厉果敢的男人是不是同一个?

她也陆续听到一些来自于青海的传闻。

传闻那里虽然名义上隶属大夏,但是实行自选官吏,不从氏族中推举,而是经由科考选拔,即便是平民也有机会参考;传闻那里制定了新的律法,鼓励农耕,兴修水利,保护工商,内地的商人中有胆子大的已经前往青海做买卖了;传闻那里废除了奴隶制,氏族富家可以购买家奴,但是只要家奴愿意出钱赎身,是可以脱离奴籍的,而且即便是家奴,也不可以随意杀害,否则就要受到律法的严惩;传闻那里并不如传说中荒凉败落,而是地域广阔,另有乾坤,人口繁盛,如今,已有众多富饶繁华的城镇了……

还有传闻说青海王如今已经臭名远播,被称为强盗司马。在朝堂上每年抢钱抢粮,以各种名目争夺各种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青海。每个月青海都要上报大灾大旱洪水冰川,称那里的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极力要求朝廷出钱出粮解救难民。

偏偏那些物资一出真煌就会流入市场,换取大量的真金白银,然后明目张胆地运向青海本部。如今燕北的大半兵力都被青海牵制,大夏根本就不敢同他翻脸,只好任由他为非作歹。

传闻这个男人被青海的百姓称为君父,被西蒙的百姓称为强盗,被大夏的官员们称为吸血鬼,就连他的好朋友兼好盟友赵彻七皇子也很委婉地劝他,差不多就行了,你吃肉,总得让他们有口汤喝。

传闻西蒙的百姓纵然恨他入骨,但是如今胆子大的已经悄悄地准备搬家了,每天翠微关都人满为患,挤满了想要偷偷混进去的拖家带口的老百姓。

大夏长老会怒斥他有意纵容翠微关守军懈怠渎职,放西蒙内地的百姓流入青海。

他却很无辜地一摊手,燕北军威太甚,我们没有多余兵力,若是想有效限制此等事件,急需户部立刻向青海拨黄金十万铢,以扩充青海军备……

传闻那么多,可是楚乔此刻看到他,那些传闻突然就如烟云般从脑海里消失了。

他还是他,不是什么青海王、大司马,不是惊才艳绝的青海君父,不是狡猾无耻的大夏吸血鬼。他仍旧是那个冷漠孤傲还带着几丝别扭和任性的男人,是那个和她屡经生死、几次救她于危难的诸葛少爷。

几丝感慨突然在心间生出,渐渐将那份初见时的激动和喜悦压了下去。她看着他,虽然仍旧英俊,仍旧冷漠得像块冰,可是眼角已然带了一丝纹路,仔细看去,眼神也有一些疲倦了。

她静静抿了抿唇角,轻声说道:“才一年多没见,你就老了。”

诸葛玥闻言突然一愣,眼神中的那丝风霜卸去,他低头看向她,只见她容颜依旧,只是更加瘦弱了几分。

他今年才二十六岁,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一个老字。然而这些年的辛苦劳累,那些坎坷岁月里的博弈征伐,那些溅在眉梢眼角的血腥杀戮,都随着这个老字,如同滚滚潮水般,流过他沧桑的双眼。

掩映在种种风光之后的,是不眠不休的彻夜灯火,是西窗冷月的孤影剪烛,是寒窗辗转的夜不能寐,是迎风独立的萧萧孤独。

面貌依旧,心却疲了。

如何能不老,又怎么能不老。

他看着她,这一年多来的火气突然就没了,连那丝孩子气的任性,都在这句简单的话里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