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在小时候,池清曾想过这样一个问题,海,到底是什么味道。或者说,它有多宽阔,多深邃。想必,这个问题,是许多人无法解答的。而她童年时期存有的天真,到如今也成了空话。

苏傲燃没有墓地,甚至连骨灰都没有保留。并不是苏傲凝或池清没有为她买,而是苏傲燃不止一次对池清说过。在她死后,不要把她埋在那个冰凉的土地里,她喜欢自由,喜欢风,喜欢海。即便是化成灰,她也要恣意的飞扬,散落成尘跌入大海,那样总比被土掩埋要好得多。

站在一望无际的海边,池清凝视着面前那片蔚蓝的海洋,表面看去,她是在欣赏海水的美丽,实则,却是在透过大海,去看苏傲燃。因为,对方的尸骨,或者说,灵魂,就在她们面前的这片海域里。

在苏傲燃离开的这十年来,池清总会一个人伫立在岸边,一站就是一天。这里没有经过开发,也不是什么旅游胜地。这里很安静,不会有太多的闲人与嘈杂,只有属于海洋的宁静,还有苏傲燃给她的安心。

“我想和她单独待一会。”站在岸边,池清对身边的苏傲凝轻声说道,后者听了,点点头,识趣的走到远处。虽然苏傲凝一直都喜欢和池清作对,但在这种时候,她总是听话的要命。因为她知道,无论是池清还是那个现在已经到了天上的人,都希望,能够单独的和彼此相处一会。

眼见苏傲凝的身影渐行渐远,彻底消失不见,池清动了动被海风吹到有些僵硬的身子,坐到岸边,而距离她十多米的脚下,便是那深不见底的蓝海。这片海域,辽阔,干净,没有受过任何侵染,就连颜色都蓝的那么纯粹,不掺杂丁点污垢。好比天空倒映在地面的海市蜃楼,美得不可方物。它干净,简单,美好,这些都是池清选择把苏傲燃葬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似乎又有很久没见了,记得上一次来看你还是在去年冬天。我不喜欢问你过得好不好?因为我知道,就算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这些天,我一直都住在我们曾经一起住过的房子里。看来,我也是有所长进的,至少,我可以面对那栋房子了。”

“苏傲凝得到它之后并没有改变太多,你做的那把摇椅还是放在花园里,被保护的还算不错。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偷偷的回去看一看,或是在你现在所处的世界,做了同样的一把摇椅?”

池清面朝大海,低声说着。在很多人看来,她是在自言自语,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和谁对话。池清并不是无神论者,相反的,她始终坚信,一个人的离开,并不代表彻底消失,对方的记忆,印象,模样,终会永远存活在对她念念不忘的人心里,成为刻骨铭心的永恒记忆。

认识池清的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多半会觉得很诧异。毕竟,以她的性格,能够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奇迹。但可惜的是,这个地方,这些心事,池清绝不会轻易与任何人分享。就好像,苏傲燃这个人,这个名字,永远都是她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回忆。

“你还在吗?”初秋时节,被海风吹着的滋味并不好过,可池清却把这种冷冽的寒风当成一种享受。她伸出手,用掌心和指缝去感受那些风的存在,也闭上双眼,用身体与海交流。意识放空的同时,思绪也跟着打破那扇名为回忆的阀门,越飘越远。

池清的童年可以说是苦痛掺半的,而她的人生,恐怕就只能用悲惨来形容。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或者说,女孩,白军所做的一切,无疑是对她们最大的折磨,所造成的阴影也是难以弥补和挽回的。

起初,当池清被苏傲燃救回去之后,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根本没办法接触任何陌生人。她躺在属于她的房间里,靠着发呆度日,尤其是在怀着白沫澄的时候,那将近十个月的时间,她从未踏出过房间半步。

噩梦,痛苦,耻辱,这些负面情绪时刻折磨着池清,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瘦下去。到了后来,池清的肚子很大,而她的手臂和腿,却瘦的只能用竹竿来形容。就连医生都说,她再继续下去,只怕孩子生完,她也就死了。

听到医生的话,池清并不是没有动容,她甚至努力的让自己去吃东西,努力的让自己尝试着迈出大门。然而,每次吃了东西,她又都会吐出来,刚迈出大门,便会被刺眼的阳光吓到,落荒而逃的跑回到房间里。

在某段时间里,池清是一心求死的。她忽然没了信念,没了信仰,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更不明白,当初留下孩子的执着是为了什么。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变大,矛盾的心理也越来越强烈。

一方面,池清痛恨这个孩子,因为她是自己的耻辱,是自己所有痛苦的见证。而另一方面,这个孩子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至亲,是她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亲人。池清太想留住这份弥足珍贵的亲情,所以,即便心里再痛苦,她也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来到人世,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生与死,留与不留的关口反复回徘徊,只怕任何人都无法承受住这种心理压力,而当初的池清,就只是一个15岁大的孩子。即便她的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太多太多,但她还是一个需要被保护,被爱护的女生,仅此而已。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脆弱如一根迎风而立的草,随便来个强风,就会将其吹倒,使其崩溃。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苏傲燃来到池清身边,把她从痛苦的深渊里拽出来,并让她再次重新认清了自己。池清一直都认为,苏傲燃是难以捉摸的,是喜欢笑的,是温文尔雅的,更是温柔体贴的。

那回,是对方第一次对她说狠话,更是对方第一次出手打她。脸颊被火辣辣的巴掌拍得生疼,池清看着面色冷凝的苏傲燃,几乎说不出一个字来。其实,并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已经持续发烧了太久,嗓子早就干涩的不行,无法发声。

晃神间,她听到苏傲燃问自己,她是谁。池清不知道对方怎么会如此问自己,她只是烧坏了身体,并不代表脑袋出了问题。自己是谁,池清知道的清清楚楚。她是池清,是活生生的池清,是重获自由的池清。在心里这样回答着苏傲燃的问题,池清抬头与后者对视,出乎预料的从那双眼眸中看到了一丝赞赏。

“池清,说实话,我很佩服你。因为你的勇敢,你的坚强,你不服输的意念。但现在的你,真的让我觉得很可笑。我与你说过,既然是自己做下的决定,就不要后悔。你当初很自信的和我说,你会做到,但现在呢,你看看自己,做了什么?

“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孩子根本就没办法再打掉,你只能选择生下来。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孩子,等她生下来之后,我帮你掐死就是。你为什么要因为这样一个脆弱到不如蚂蚁一样的生命,折磨自己?”

苏傲燃说着,将池清尖瘦的下巴挑起来,仔细打量着她凹陷下去的脸颊。这时,对方却忽然伸出双手,用力的把她推开。苏傲燃自然没想到久病的池清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一个不注意,竟是直接坐到了地上。

“唔,好痛...”因为常年习武,苏傲燃的身体底子绝非一般的好。这一摔其实并不算严重,她却故意呲牙咧嘴的揉着腰站起来,满脸痛苦的模样,就好像随时都会吐血而亡那般。“呵,果然,这样暴力的人,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清清啊。怎么?你想通了?”苏傲燃并不气池清推开自己,反而笑着重新坐回到床上,抚摸着池清的肩膀。

“苏傲燃,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对不对?”看着苏傲燃招牌式的坏笑,池清低声问道,下意识的用手去抚摸摸肚子。已经有七个月身孕的腹部早就高高的鼓起来,哪怕心里对这个孩子有爱也有恨,每到这个时候,池清的目光都会变得格外温柔。这是女人特有的光辉,叫做母爱。

“原来,小清清是在担心我的感受吗?如果你是为了这个问题在担忧,那么,我只能和你说对不起了。”苏傲燃这句话听得池清心里一沉,她抬头看着对方朝自己走来,不自觉的向床后退去。最终,还是被对方拥在了怀里,而肚子也被她用手轻轻覆住。

“你想怎样?”池清有些紧张的问着苏傲燃,视线落在对方修长的手上,生怕对方会做出什么伤害到孩子的事。

“呵呵,我想怎样?小清清,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你很在意我的想法,是不是?”

“不是!”

苏傲凝这个问题一出,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池清便反驳出声。随即,她就马上发现了自己的紧张与反常。用余光瞥见苏傲燃那得意的笑脸,池清把头转到一边,不再看她。殊不知,这个动作,反而引得苏傲燃笑得更加开心。

她凝视着池清好看的侧脸,然后,慢慢俯□,把耳朵贴在后者的肚子上。“小清清啊,你呢,真是个不诚实的孩子,我还真的希望,你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可以不要那么像你。至少,容貌像就可以了,要是你们一大一小都是这副闷骚傲娇的样子,我还真的拿你们两个没办法呢。”

“苏傲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