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红帽和胡克船长

这世界上有很多改变,都取决于一个瞬间。

比如潘多拉打开匣子的那一刻。

比如你在高考志愿表上写下某所大学的名字。

比如在这一秒,你对着某个人微笑,而他因此喜欢上你。

又比如,你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突然熄火的瞬间,没有惊慌失措呆若木鸡,而是非常冷静淡定地按了应急灯,方向盘一摆,借着惯性躲过一辆大卡又连变两条线,然后稳稳把车靠上了最近的隔离带。

看着那辆呼啸而去的大卡,陶西萌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捏了两手汗。要不是这位司机大哥反应快,她这会儿就去见马克思了吧。虽然马克思很了不起,可她到德国来不是为了见他老人家的啊。

刚想开口,却听驾驶座上的人骂了一句德语。

利落地一拉手闸,他转过头来,朝她叹口气,说了今天最长的一句话:“这老爷车,今天第二回了,我看还是叫拖车吧。”

这一天所有紧绷的神经,似乎都被这句话解放了,陶西萌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什么“恐怖分子”黑道老大世界末日惊悚片,看来真是初到异国陌生感作祟,她的想象力怎么就那么好呢。这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男生嘛。

“普通男生”不知自己刚逃脱恐怖分子嫌疑,用诧异的眼光看看她,也不搭话,直接摸出手机来拨。

他说一口流利的,甚至听不大出口音的德语。陶西萌所有的细胞都回归了现实世界,才注意到他时不时地咳嗽,这才意识到——他在生病呢。

“今天路况不好,拖车可能要等一阵子才会来。”放下手机,他朝她抬了抬帽沿,“你如果累了,去后座上躺一会好了。”

车顶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很深的阴影。不过这回陶西萌看清楚了,没有刀疤,很年轻的一张脸,甚至可以说是英俊的,一双眼睛明亮冷静,隐隐透着些微笑的意味。

“哦。”陶西萌心里偷偷为先前的想象抱歉,想了想,翻自己的包,“我有润喉糖,你要吃吗?”

对方看看她,似乎有点意外。

“很不好意思啊,麻烦你来接我,你还生病。”陶西萌挠头发。

男生没有应声。片刻却笑了,把手机递过来:“给你那位哥哥打个电话吧,说下现在的情况,否则他会以为我是人贩子,把你给拐卖了呢。”

“哎?”

敲敲方向盘,他的语气里带了点不快:“你哥哥刚才在机场跟我打电话,可不就是一副把我当人贩子的口气么。”

是么。陶西萌吐吐舌头,忽然又觉得好笑,歪歪头:“那你不是了?”话出口倒有些后悔——对方可是个陌生人哎!

男生却只皱皱眉,翻下挡板上的镜子照照:“我也就一星期没刮胡子,有那么糟吗?”

“哈。”陶西萌忍不住笑,干脆一本正经点头,“嗯,像胡克船长。”

他一挑眉:“谁?”

“开海盗船那个,胡克船长。”陶西萌兴致勃勃比划,指指车头上那个花体字,“他开海盗船,你开强盗车。”

这话换来了大笑。然而嗓子不给力,没笑两声他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陶西萌忙问他要不要喝水,他却用亮闪闪的眼睛看了看她,伸手过来:“陶西萌,对不对?我叫谢天桦。”

“欢迎你来德国。”他眨眨眼,笑容明亮。

六个钟头以前,他可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当时他在床上,被郝东的电话吵醒。生着病刚刚熬了三个通宵赶论文,谢天桦的口气十分敷衍,何况对方是已经两年没来往的前语言班同学。

拜托啦,帮个忙啦。

奈何对方是十分巧舌如簧外加厚颜无耻的郝东。此人先对他嘘寒问暖,再哭诉一番自己身在荷兰遇贼被困的窘境,最后小小暗示——等待接机的女孩是他朋友的妹妹,年轻单纯乖巧可爱——照片我可发给你了哈。

谢天桦对于那句暗示十分反感。然而他生着病又刚睡醒,脑筋有点迟钝,没来得及说出那声no,对方已经麻溜地收了线。

去你妹!谢天桦在心里骂,倒头接着睡。

三个小时后他醒了。一睁眼,迎面就是亮着的手机屏幕,里边一个短发的女孩子,白白圆圆的脸上架了副硕大的黑边眼镜,看上去好像只呆萌无辜的小猫。

谁的妹妹来着?谢天桦想。

不过甭管谁的妹妹,被丢在异国的机场恐怕都不是事儿。

谢天桦叹口气爬起来,觉得自己真他妈心软。

出了门才知道,今天德国公交系统大罢工。

舒茄说得没错,郝东交给他的准没好事儿。

谢天桦怀着一肚子不爽,跑去找人借车。非周末时间很难借到,最后只好开了马可那辆小破车奔机场。其实谢天桦不在乎这小车外表花里胡哨,毕竟当初乱涂乱抹的也有他一个;问题是,这车已经是爷爷辈的了,偶尔出来溜达一圈腿脚难免不利索,不过像今天这种心脏停跳的状况,实在也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不出事已经是运气……

陶西萌问起“强盗车”的故事,谢天桦就把这些话说给她听。女孩儿一点不后怕,反而在那笑个不停,末了又谢他车技高超临危不惧。谢天桦笑应:也要谢谢你没有尖叫,否则胡克船长手一抖就糟啦。

两人就在车上聊了个不亦乐乎。接到的女孩这么有趣,谢天桦精神大好,拖车终于赶来时还有点意犹未尽。一路把她带到t城,又去郝东家里交给他女友,已经是零点时分。谢天桦搬完行李跟她道别,想了想,到底留了个手机号码。

“有事的话,找我好了。”他说。这话他说过很多回,可这么真心实意的还真没几回。

陶西萌站在门边,抬头看他。灯光下,她的眼神纯净透亮,白皙的小脸上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来:“嗯,谢谢!”

“病人怎么不老实在家呆着?”

刚回到租住的小楼,手机就响了。那边是舒茄一贯懒洋洋的声音,“晚上我经过还想去看你来着。”

“谢啦。我好多了。”谢天桦笑,顺口就说了出来,“刚才去了趟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