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天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挺早,一场雨下过,街边的灌木丛都蓬蓬着绿了起来。舒茄喝着咖啡,望见窗外一大片盛开的迎春花。有人从图书馆里走出来了,就站在那金灿灿的花丛边。牛仔裤,黑外套,露出里面蓝紫色的帽衫。

真是一副好画。看清那个熟悉的挺拔背影,舒茄忍不住轻笑,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摸相机出来拍。

却看见他对面站着的人。

她往椅背上一靠,于是看清楚了,是个女孩,短发戴眼镜。好像没见过?舒茄一时好奇心起,换了长焦镜头对过去。看起来二十岁也不到的样子,小脸白生生的,黑边眼镜,棒球帽,好像阿拉蕾……

谢天桦的侧脸也在镜头里拉近了。他在笑,似乎很开心,又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女孩儿仰脸看他,那眼神,好像新鲜的小露珠。她挥挥手走了,谢天桦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上挂着那个意犹未尽的笑。

真无聊。舒茄把相机放下。咖啡有点凉了,她随意搅了两下,把小勺往碟子里一丢。

“怎么来这么早?”

对面的椅子哗地拉开了,谢天桦端着杯咖啡坐下来。不知怎么,他这会儿看起来就是有种春风得意的味道,舒茄摸出烟盒来:“什么时候泡上小嫩草了?”

“什么小嫩草?”他拿手指敲敲桌面,“这儿不让抽烟。你的肺真可怜,不到30就得千疮百孔了吧。”

“你管我。”舒茄嘴上这么说,到底没点,只把那支细细的烟卷在手指间转着, “我刚才看见了,那小姑娘,阿拉蕾。”

“阿……阿拉蕾?”谢天桦的咖啡都差点喷了,“哈,你别说,还真有点像。”

舒茄喝口冷咖啡:“看不出啊,想当年那小白骨精飞身诱惑也没能成功,我当你真是孙猴子没凡心呢。”

“还记得那事儿呢?”他低头翻包。

“这种秘密桃花劫事件,怎么可能忘?”舒茄斜他一眼,“你倒好,连树洞也不许我说,行,那我就替树洞记着。”

谢天桦只是笑,把两本书放桌上:“你要的驾校教材……怎么想起来学车了?”

顾左右而言它的家伙。舒茄拿起来随手翻两下:“总要学的。趁没毕业还有时间……你什么时候有车?先带我练练吧。”

“马可现在就有车啊。”谢天桦伸个懒腰,似笑非笑地说一句。

舒茄点了烟,收拾背包站起来:“你要不想帮忙就直说。”

“哎,我可没这个意思。”认识这么久,他要看不出她生气了才怪。果然谢天桦跟她一起往外走,自觉地转了话题,“你的豆浆机借我用两天行么?老埃尔提条件了,说办party可以,至少再要贿赂他点中国美味——”

“真想把你那老房东培养成中国胃啊?”舒茄放慢步子,看他把教学楼厚重的玻璃门推开,一边低声笑:“他本来就是吧……那天还嚷嚷着要吃油条呢,我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

细密的雨丝扑面而来。烟雾浮起了,混在湿润的雨雾里,舒茄看见他眯起眼睛,转过头来微笑了一下。忽然有些走神。这是认识他的第几个春天了呢?

提了豆浆机回到家,谢天桦一眼就看见马可在客厅里忙活。为了那个派对,这家伙两天来一直往他住的小楼跑。看看客厅里多出的一堆纸箱子,他抬手打个招呼。

马可却问:“西萌呢?”

谢天桦一愣:“她说要去买东西。你找她干什么?”

“秘密。”

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他皱皱眉:“什么秘密?”

“秘密,就是不能告诉你啊。”马可笑着眨眨眼,抱了一堆东西出去了。

这小子。谢天桦朝他背影空踢一脚。

这些天他们常和陶西萌在一起。她找不到考试地点,是马可带她去的,t城大学的校区那么分散,谢天桦于是做了她的大学导游,又带她去超市买东西,教她怎么找房子……谢天桦还给她介绍了一个大学里少有人知的办公室,专门帮外国学生提供租房信息的。总之那么多必要的生活指南信息,既然郝东不肯帮她,那就他来做吧。其实这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谢天桦去厨房拿了瓶啤酒,回自己房间慢慢喝着。雨下得大了,打在窗上沙沙响。

昨天陪陶西萌去超市,也是这样的雨。她想做红烧肉,说要好好学做菜,将来回去好跟妈妈夸口把自己养胖了。没有嚷嚷着要减肥的女孩,谢天桦还真是第一次见。这女孩儿其实长相不算出众,宽松的衣服也看不出身材,可是言谈举止间,却总是自然的一派天真,眼神好像孩子似的。她说她不爱打伞,因为总是弄丢;下雨她就戴帽子,正好也让别人注意不到她的大头,一举两得啊,所以从小她就有一堆奇奇怪怪的帽子……谢天桦笑了一路。望见她脸颊边两缕调皮的短头发,他的心,忽然就像落在伞边的雨珠,噼里啪啦跳得欢快。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情。他有些莫名的不安。

“要下个星期才能来啊。”陶西萌绕绕电话线。

考完语言班入学测试的那天,沈翼成的电话终于打通了。听见他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来,陶西萌高兴得说话都有点抖。

沈翼成倒显得有些疲惫,口气含糊地解释说手机摔坏了,转而问她怎么样,后来就说要来看她。这两天陶西萌忙个不停,不是学做菜就是看报纸找房子,满心期待就要见到他了,谁想听见这个消息,难免有点儿失望。

“有作业要交……”沈翼成叹口气,“我还想着早点过来,帮你找房子呢。”

“……我自己找啦,你别担心。”不知怎么,听见他这么说,陶西萌就觉得鼻子酸酸的。

“住小阁楼还会不会撞到头?”他在那边轻笑,“要是你变成满头包,我认不出你可怎么办啊。”

“我又不是变成满脸包,你怎么会不认得?”陶西萌嘟嘴。

沈翼成继续笑:“我有两年没见你了,说不定小萌女大十八变,真的变得我认不出呢。”

啊,突然听见这样的话,她居然耳热心跳。陶西萌咬咬嘴唇:“放心,丑小鸭还是丑小鸭,变不成天鹅啦。”

“谁说你是丑小鸭了?”沈翼成故意停顿好长一秒,“——你明明是小红帽嘛!”

听他在那头哈哈大笑,陶西萌用力扯电话线:“你再说,我不戴啦!反正那帽子本来就难看……”

“难看?怎么可能啊,你老哥什么眼光……”沈翼成大概在翻白眼,可声音还是温柔亲切的,“那等我去看你的时候,再送一样礼物给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