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阴天

翼成和以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呢。

陶西萌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戴上耳环,悄悄地想。是哪里不一样了呢?她下意识去摸那两只温润的小樱桃,看见镜子里自己微微笑的样子,忽然有些害羞。以前他可没送过她首饰。这么女性化的礼物,会不会有别的意义?想起刚才他伸手捋她头发,说,记得你有耳洞的嘛。那样子,其实隐隐有一点暧昧的味道,包括他后来捉她手腕……他从来不这样的啊。

陶西萌只觉得脸上又烫起来了,连忙甩甩头,跑回屋里去。

窗户敞开着,她一眼就看见沈翼成站在小花园门口的背影。于是又有些发怔。两年没见,他似乎开朗了许多,也显得更成熟,不过也许是留了胡子的缘故?怎么想起来留胡子的,待会儿要问问他……阳光忽隐忽现,屋里便一忽儿明亮,一忽儿又暗淡下去。陶西萌忽然有些不耐烦,想,郝东和他说什么呢。

刚才,多日不见的郝东居然来坐了一会,看样子是来还移动硬盘给沈翼成。进屋时他表情很奇怪,问刚才出去的是不是谢天桦。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没再说什么,走前却把沈翼成叫了出去。

“你们神神秘秘在外边干嘛?”沈翼成一进屋她就忍不住问。

他看着她,表情若有所思,隔了一会儿才答:“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谁是小孩子了?”陶西萌一怔,翻个大白眼给他,心里多少就有点不高兴。

难道只是她想多了?他居然还是说她小孩子。嘟了嘴收桌上的碗筷,沈翼成过来帮忙,像是无意地问一句:“哎,那个谢天桦也是语言班的学生?”

“不是啊,他已经快毕业啦。”

“哦……看起来挺能干的。”

“嗯,而且他人挺好的,很热心呢。舒茄也是。”

有一会儿,沈翼成没说话,眼光却似乎一直落在她脸上。陶西萌抬头看见,心跳有点不规律:“怎么了?”

“没什么。”他收回眼光,帮她把碗碟放进洗碗池。

——算我多嘴,你最好提醒你妹妹,那个谢天桦在我们这儿口碑可不怎么样,身边小姑娘一直换来换去的,离他远点比较好……

想到郝东刚才的话,沈翼成皱起眉头。

“你明天就走啊?”

“对。”他顺手开了水龙头洗碗,“这次时间比较紧……”

两只细胳膊伸过来:“让我搓下抹布啦。”

侧了身让她。陶西萌满头黑发的小脑袋在眼前轻轻晃,连同那个小小的发旋。他不自觉地微笑。以前也是这样子呢,如果一起在家里吃完饭,一定是他洗碗,她擦桌子……

“喝果汁吗?”她在他旁边来来回回。

“好……”沈翼成看她一眼,语气轻松,“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怎么想起要来德国的?当初你说要来,我没当真。想不到你真的来了呢。”

他把手擦干,转脸看她。

陶西萌在桌边直起身来。那一秒,落在他身上的树影正在消失。阳光淡了,他的眼神却明亮专注。

因为喜欢你。

陶西萌听见自己的心怦怦跳着,像是要为这句话积蓄脱口而出的勇气。

沈翼成却接了下去:“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是为了好玩,或者混张文凭,我相信你是真的想要学点东西。不过还是有几句话提醒你了。这边的生活很自由,很快你就会发现,时间过得特别快,好像也没做什么事,日子就已经蹉跎过去了。刚开始的一年半载最重要了,你首要任务就是学德语,这个是你以后专业成绩和生活能力的保证……”

心底绷紧的那根弦,重又松下去。有一点失望,在心里扩散着。陶西萌走到窗边把果汁递给他,闷闷地听他慢条斯理长篇大论:“……我来这两年,见到很多混日子的学生,有的连dsh这样基本的语言考试都通不过,只能回国……下面你要开学了吧,记得花多少精力在德语上都不为过,至于m大的申请你不用管,有我。还有一个要诀,就是千万少跟中国人来往,抓住一切机会跟德国人打交道,明白么?”

说着说着,他就严肃起来了。陶西萌不看他,嘟了嘴一根根抠自己的手指:“你真的要做胡子大叔啊?好啰嗦的……”

“我说真的。”沈翼成忽然伸手,捉住她不停乱动的十指,“你要知道,这里和国内的校园不一样,多跟德国人交朋友,对你来说绝对有利无害……同胞虽然感觉上亲近,但一直跟他们来往的话,非但对你的德语没好处,也容易卷进一些是非里,所以决不要随便结交或者轻信他们,懂么?”

他的手掌宽厚又温暖。陶西萌呼吸不稳,低了头不敢看他眼睛:“别说得我好像五岁小孩。”

“我刚见你的时候,你可不只有五岁。”他放开她的手笑起来,“这么些年,别看你长大了,有一点可始终没变。”

陶西萌睁大眼睛:“是什么?”

“眼神。”沈翼成微笑着看住她,“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和小时候一样坦白,不设防……知道你妈说什么?你出来前她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太单纯,要我一定要看着你,不要跟洋鬼子学坏了,或者被大灰狼骗了……”

陶西萌忍不住笑:“骗人,我妈才不会这么说呢。”

“意思是一样的啦。你妈说得还要夸张,好像德国遍地洪水猛兽,都在觊觎她的宝贝小白兔……”

“我不是小白兔!”

“那就是小红帽……”

她抓一包餐巾纸扔过去。沈翼成哈哈笑,摸摸被丢中的下巴:“哇,你这么讨厌我的胡子啊。”

那个笑容,温柔里带了一点点顽皮的神气。陶西萌有一瞬间的恍惚。阳光疏淡,树影婆娑,他就站在那儿,一如曾经的十六岁少年,笑得温和清爽又有点点狡黠,眼神里,却总有那种令人依恋的关切。

十几年过去了。如果,你真的看得懂我的眼神,请你告诉我,它真的没有变化么?

抽了烟,喉咙里很不舒服。被子太厚,怎么睡都是热。谢天桦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去厨房拿了啤酒。一转身,瞥见楼梯口一个胖大的身影。

“大半夜玩深沉么,老埃尔?”

看见是他,老头儿拍拍身边的楼梯板。谢天桦走过去坐下。

“你看,今天的月亮很漂亮。”老埃尔歪了头,看着从窗边漫到脚下的月光。

“漂亮有什么用?”谢天桦没什么精神。

老埃尔看看他,笑容在大胡子下面藏着:“对了,你怎么不带她来了?”

“说谁呢。”装傻先。

“当然是你爱的小公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