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走进唐刃的庭院里,只见他悠哉悠哉地躺在躺椅上,旁边几个奇形怪状的祭种替他摇扇取冰去热,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几叠点心和一小壶酒。

沈丹第二次看见祭种,还是有些害怕地躲在沈立身后。林越之瞄了一眼她,没说话。

这唐刃可以说真是毫不避讳了,苏慕折生气那会儿,他服软之真诚让人觉得类比浪子回头。还在后来特意让这些祭种不出现在苏慕折眼前,免得刺激他。

结果,这会儿沈天均等人过来,他也没让祭种离开的意思,甚至懒洋洋地伸手勾了酒壶往嘴里倒酒,惬意极了。

“是这样的……”沈立瞧了瞧各位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并且气氛逐渐僵硬起来,于是便主动主动打破僵局,开口说话。

哪知道,刚出声就被唐刃打断。

“谁让你们来的?你们这么多人黑压压地来我这儿,是给那黄毛小子鸣不平,还是求我办什么事?”唐刃戏谑道,目光扫了面前一群人一圈。

林越之啧了一声,“我需要别人给我鸣不平?咱俩认真打一场,你未必打的过我!”

听见这话,唐刃身边两个祭种捂住嘴,戚戚地笑起来,笑声很尖,听得人耳朵不舒服。

“噢?是么?我现在就躺在这儿,你来试试?”唐刃支起上本身,朝他勾勾手指。

常校尉拦了一下林越之,应用眼神警告了他一番,这才让林越之安静下来,彻底不去看对面的男人。

“我与苏慕折的事,相必你知道。”沈天均终于开口说话,唐刃支起胳膊,握拳顶在太阳穴上,一副看好戏的状态。

“我不知道,还请沈将军一五一十地娓娓说来。”唐刃故意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面上的表情甚是讽刺。

沈天均沉默数秒,然后朝他走去。护在唐刃身边的两个祭种马上起身想要护主,被唐刃哎了一声,就在原地不动了。

“此事是我不对,他不高兴是应该的。我来你这儿,是想知道该如何哄他开心起来。”沈天均直接略过他的话,这么说道。

身后的几个人没想到沈天均居然用了个“哄”这样的词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至少他们也算是与沈将军认识多年,深知他为人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很少有外放的情绪在。总是板着一张脸,但关键的时候又能将要解释的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

但在私人的感情上,哪怕面对沈家有着血脉关系的沈母或者沈立兄妹,他都是极其理智对待,很少能看见他有什么特别外放的感情表达。

连面对萧卿的时候,也很少。

可是吧,要说沈天均多么拉下脸和尊严与唐刃对峙,好似又不至于那个程度,所以造成了这种让人觉得割裂的场面。

唐刃抬眸看向沈天均,他最是看不惯此人永远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这个世界上能控制的东西很多,战术、技能甚至一件事情的局面,可是感情永远是贯穿于此,难以真正把握的变量。

他感受得到沈天均对苏慕折的非凡,却也感受得到沈天均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自我抑制。

如果沈天均不在乎,那他现在不会出现在这里。

但沈天均还不够唐刃想象中的在乎,所以唐刃对他自然没有半分好感,只觉得他对苏慕折的不纯粹与当初的自己没有什么区别。

可这样的人,却在苏慕折那儿有别于自己。唐刃不服气,看不出来沈天均哪里特殊。

“哄他?恐怕你打错如意算盘了,咱们现在今时不同往日,苏慕折也长大了,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左右态度的人。”唐刃直言,他又躺回躺椅。

“或许,你能提供一点建议给我们。”沈天均缓缓道,这样的态度有些激怒唐刃。

因为在这一刻,唐刃才算想明白。沈天均虽然看起来像是放下架子,放下身份来询问自己如何哄得苏慕折开心,瞧着是捧着颗真心来的。

可是,在这件事上,远不是一个哄字就能解决的。苏慕折心里有隔阂了,这是需要沈天均日后下足百倍千倍功夫去消除的。

但是,沈天均现在还没意识到,只觉得仍旧是彼此的小矛盾和小摩擦。

唐刃心里正在暗骂沈天均的石头脑袋时,转念又一想,自己何必去开化他,这两人关系恶化下去,说不准能让苏慕折留下来的心愿有望实现。

不过唐刃还是不敢从中作梗,因为这样的做法实在明显。苏慕折又不是个傻子,这个节骨眼发生点什么,自己肯定是他第一个怀疑对象。

这怎么办呢?唐刃左思右想,又不能出手搅混水,又不想去点醒沈天均。但是这帮人如今送上门来,又是个大好时机。

于是,唐刃骨子里恶性慢慢浮出水面,他笑着环顾眼前几个人,“我倒是有几个可行的办法,兴许能让他开心一些。”

话音一落,几人对视一眼。

画面一转,一群人来到空地处,四周都是明晃晃的烛火,映着所有人的脸。地上放着几根木头,还有几捆布料。

沈天均看着唐刃煞有介事地数着数量,然后对他们说道:“喏,这个啊,可以做风筝,苏慕折小时候呢就喜欢风筝。”

说完,林越之第一个跳出来说话,“风筝?这儿哪里能放?”

“出去之后不就大把地方可放,我想他在凤观应该没有什么机会玩风筝吧,兴许你们搞起来,能让他开心一些。”唐刃找了地方坐下,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

沈天均也没说什么,弯下腰便开始打磨手里的木头,他们都没有做风筝的经验,只能也有样学样地按着自己以前看到的风筝样子去做个框架。

“我说,慕折哥看见咱做的风筝能消气吗?”林越之蹲在地上小声问道。

沈丹被迫也跟着削木头,她说了苏慕折的坏话,也被哥哥逼着道歉。

“不管能不能吧,做出来便是了。”沈立说,“咱们现在没别的法子,这三天在这底下也算给了我们机会,把误会解除,去了红提村才能彼此真正照应。”

“这红提村到底得可怕?听你这么说,倒显得大家得格外团结似的。”林越之问道。

沈立转了转眼珠子,“红提村一个人是待不下去的,必须抱团。咱们也不例外,去那里之前,不能生任何间隙。咱们于情于理都得和苏慕折消除必彼此的隔阂。”

听到这番话,林越之啧啧两声,“听着邪乎,慕折哥也不知道能不能消消气,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呢。”

常校尉接过他手里的木头,“在我看来,咱们毕竟还得继续走下去,苏慕折应该不至于在红提村反水吧,毕竟去了红提村,咱们才是外人,不报团等着村里人弄死咱?”

几人小声说话着,沈天均一直一言不发,沈立看了他一眼,瞧见他磨了一根又一根木头。

“沈将军怎么看?”他问。

众人的视线看过去,沈天均把手里的木棒调转了一个方向,拇指摁住木棒的中间位置,另一只手自上而下使力,一块块弯曲的皮落在脚边。

他眼眸微微抬起,“做好风筝。”

语毕,众人不再讨论红提村的事。不远处的唐刃看着他们聚在一起的身影,身子后靠歪歪斜斜地躺着。

意识逐渐混沌,等他迷迷糊糊被人推醒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张逐渐清晰并且让他厌烦的脸。

林越之。

“喂!做好了!”他的大嗓门震着唐刃的耳朵,唐刃坐起身,看见地上果然放着一个素色风筝,旁边是许多断裂毁坏的试验品。

唐刃挠挠耳朵,“叫我干嘛,拿去给苏慕折啊。”

说完,几人便拿着风筝跑去找苏慕折。

此时的苏慕折正坐在院子里给池子里的小鱼喂食,身边是刚来不久的郑利。

“看起来,他们都没把你当成苏慕折。”郑利如是说道,他了解到苏慕折与沈天均那边闹僵了之后,便迅速赶过来了。

苏慕折笑笑没说话,一味地丢食逗鱼。

“照我看,不如咱们出去以后,像之前的计划一样,先去红提村,不必理会这帮人。”郑利走上前认真说,他的眼神停在苏慕折看上去心情不好不坏的脸上。

至此,苏慕折将手里的鱼食全数洒进水里,站起身看向郑利,“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刚出燕云的时候,你可恨我了。”

郑利愣了一下,像是忽然忘记了之前对此人咬牙切齿的心情。

“一样的,大家都是一样的。你以为我现在才明白吗?”苏慕折噙着淡淡的笑意,摆摆手。

郑利这才明白,怎么苏慕折忽然从燕云跑出来。原来,那会儿他就已经知道沈天均拿他当替代品这回事了。

所以在路上,苏慕折提醒他最多的话是,“苏慕折不是萧卿。”

这话不仅是提醒他的,也是提醒苏慕折自己的。

“我……”郑利想要辩解什么,却发现自己的立场其实与沈天均他们没有区别。

在苏慕折看来,他们都是为萧卿而来的。苏慕折心里建起了高高的防护墙,这堵墙把所有人隔在了外头。

苏慕折瞧他脸色发白,原地踮了一下脚,走到他面前,笑道:“怎么,你觉得我会为此哭个水漫金山,然后与你们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听此,郑利看着他。

“这个世界上的答案并不是非黑即白,我也没有什么可哭闹的。”苏慕折转过身去拨弄那些花草,目光轻轻扫过那些繁缕的花丝,眼神闪着淡淡的光。

只是,那股压抑不住的感受还是会紧紧扼住苏慕折的喉咙。一直以来,他每逢凶险,包括成为祭种的这段时光里,最先学会的是以封闭保护自己。

这堵墙在心里建起来了,便很难再开。

“红提村之后,你接下去的打算是什么?”郑利盯着他的背影,踌躇半晌后决定鼓起勇气问道。

苏慕折的指尖绕着那些花丝,一圈又一圈,他语气平淡,“我的终点不是红提村,有人会指示我下一个目的地,现在无需操心。”

“那我能问你,你去红提村到底是为了什么吗?这个唐刃似乎与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空气静默了,苏慕折扭过头,看着他的脸。这是他们第二次交谈这个问题,上一次是在第一任驿站里,只不过那次被苏慕折话术驳回了。

还没等苏慕折说话,郑利似乎也想起来上次二人交谈无果的场面,于是直接先将话说满,“我问的是你,与萧卿无关,这一路走下来,我也被你救过,对你是感激,没有其他意思。”

苏慕折挑眉点点头,他深深吸一口气,侧头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我是去找记忆的。”

“记忆?”

苏慕折将记忆被锁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语气就像是聊别人的事,郑利听得愈发拧眉,最后也得出了个与唐刃相同的结论。

“他要是害你,你还跟着去,岂不是送死?”听闻苏慕折是按着百绫所指去的红提村后,郑利立刻就想到这方面。

苏慕折了然地点点头,“我自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