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一时间,太后的寝宫又安静下来,只有宫人走动时衣裾轻轻晃动的声响。

很快地,太医们轮流为太后请完脉,又用眼神飞快地交流一翻,便由太医院的医正——阮医正出列道:“皇上,臣等已为太后娘娘请过脉,太后娘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郁结于心,不利五脏,凤体日渐衰弱,须得好生休养,让她开怀方可。”

文德帝皱眉,并不爱听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作为皇帝,他自己也知道作太医的自有一套保命准则,轻的要往重上说,重的要往生死大关上说。如今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可联想的空间极大,且进退皆有借口。

他的眼神慢慢地冷下来,淡声道:“朕不想听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只想问太后娘娘的身子如何,能否迈得过这坎。”

以阮医正为首的太医们纷纷下跪,直呼臣有罪。

“闭嘴!”文德帝终于气得将手中的茶盅掷落地上。

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让整个仁寿宫安静下来,宫人们的呼吸都变轻了。

太子正欲上前说话,被一只渗上了水渍的柔软小手拉住了手,让他的呼吸微窒,原本到嘴的话便顿住,身体也倏然变得僵硬。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儿,颀长的身段遮挡住了身后女人的身影。

最终,身后的女人的存在战胜了心中那种对皇父的敬重,让他垂下眼睑,没有任何动作。

仁寿宫一时间安静得可怕。

就在这种安静中,门口响起了一个轻悄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内侍在门口小声地禀报道:“皇上,江贵人求见。”

殿内无声。

那内侍躬着身子僵在门口,一时间冷汗湿了里衣,身形都有些发颤。

江贵人是去年新进宫的美人,人美性子也伶俐,极得文德帝宠爱,很快便从众多才人中被升为了贵人,据闻近日有可能会将她的份位再升一升,指不定会得一个妃位,在皇宫里风头无两。且因郑贵妃这段时间病重,不仅年华逝去、容颜渐老,虽有贵妃之位却无贵妃之尊,更不用说早就失宠的皇后及那些年华老去的妃子们,这皇宫里反而一时间成了那些年轻的低份位嫔妃们的天下。

此时深夜,江贵人突然来到了仁寿宫求见,虽不知道她是如何探得帝王行踪,又如何得知仁寿宫的事情,不管她此时是特地过来刷存在感的,还是利用太后生病想要加重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却未料到此时文德帝因太后病重比想象中的严重,心中正不愉快,竟然直接撞了上来,后果可想而知。

半晌,仁寿宫里响起了皇上冰冷而无情的声音:“拖下去,杖责二十。”

一时间,仁寿宫仿佛更安静了,只剩下众人轻浅的呼吸声。

作为一位后宫贵人,竟然被皇帝亲自开口杖责,不仅脸面都丢尽了,想来以后也没脸待在宫里了。

等那内侍领命下去后,文德帝看向阮医正,冷冷地道:“朕再问一次,太后娘娘的身子如何?可能医治?”

伏跪在地上的阮医正闭了闭眼睛,沉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沉声道:“皇上,太后娘娘思虑过重,兼之年纪大了,夜不能寐,精神有些异常,累至凤体渐渐衰疲无法支撑。若是臣用药将养着,再佐以其他帮助,尤能支撑个几年。”

文德帝目光锐利,“除了用药,还要如何?”

“太后娘娘既然是思虑过重,怕是心里有放不开的事情,须得解了她的心结方好。”阮医正含蓄地道。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皆能明白了,能让太后放不开的便是远在明水城的瑞王世子卫烜了。当然,知情者如文德帝、太子等人也知道,太后对卫烜不过是一种寄情心态,最主要的还是当年夭折在宫斗中的康嘉公主,因卫烜小时候长相肖似康嘉公主,太后方才移情至他身上,将他当成了康嘉公主的替身。

文德帝沉默了会儿,方道:“先用药罢。”

阮医正心中一松,忙应了一声,便和几个太医下去商量药方了。

太医们一走,床前便空了出来,文德帝坐到床边察看床上的太后,神色有些凝重。

这时,太子上前道:“父皇,皇祖母思念烜弟,可是需要将烜弟召回来?”

“不必了。”文德帝淡声道,“烜儿在明水城为朕守疆卫国、安定民心,这一来一回也是折腾,况且你皇祖母她等不得太久。”说着,他的目光移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宫女身上,又道:“你叫洛英是吧?”

洛英被点名,赶紧上前跪下,声音温温柔柔的,“回禀皇上,奴婢正是洛英。”

这般温柔的声音和恭顺谦卑的模样,和卫烜一点也不像,更不用说和皇家公主相比了,文德帝突然有些明白了卫烜的用意,也知道为何她来到仁寿宫两年了,太后仍是没能将对卫烜的感觉移放到她身上。

当年卫烜让人教导她时,确实是往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教导,与上辈子那个飒爽而强悍的洛英截然相反,与太后心目中的康嘉公主完全相反类型,纵使太后喜欢看到这张脸,却不会将他们搞混。

“既然母后喜欢,你便用心伺候吧。”文德帝道。

这是文德帝第一次如此挑明话,洛英心里明白其中的意思,忙磕头道:“能伺候太后娘娘,是奴婢的福份。”

文德帝又转头看向太子夫妻,对他们道:“烨儿,你是朕亲自挑选的储君,朕心爱之,母后亦爱之,这段日子就辛苦一下你们了。”

太子低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正说着,突然床上响起了太后的呓语,文德帝侧耳倾听,便听到那呓语声念着的是两个名字,嘉儿和烜儿。

文德帝目光深沉,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他重用卫烜自有自己的用意,卫烜是他精心培养多年的棋子,不仅是此时对付狄族的棋子,更是对付身后事的棋子,他不容许任何人坏了这枚好棋。只是太后的病情又不能不顾,难有两全,让他心里不免有些愧疚。

太子看了看房间里的沙漏,对文德帝道:“父皇,夜深了,您明日还要上朝,先回去歇息罢,这里有儿子便可以了,儿子和太子妃会好生伺候皇祖母的。”迎着皇父深沉的目光,太子背上的冷汗一点点地被逼出来,面上却仍是一副关切的模样,“父皇定要保重身子。”

文德帝点头,“你身子弱,也不能太过劳累,若是累了也及时休息。”

太子低声应了声是,见文德帝起身,忙过去扶住他一边手,恭敬地将他送出了太后的寝宫。

孟妘带着宫人恭送文德帝后,便来到床前查看太后,发现床上的老妇人白发斑斑,满脸皱纹及病容,已不复几年前的那种养尊处忧下的尊贵,此时像个寻常的老太太一般,可见她的病情渐渐地加重了。

她从阿菀那儿得知了太后身体的隐患,她犯了癔症,这种病最是难治,可比身体上的难多了,也容易生生熬坏一个人。

太后无药可医。

只是,皇上以孝治天下,自然是不希望太后出什么事情。

孟妘端坐片刻,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这时,太子送了文德帝出仁寿宫后折返回来了,见妻子站在床前看着里面睡不安稳的太后若有所思,忙上前去拉住她的手,两人宽大的衣袖垂落,并无人发现他们的异样。

“皇祖母如何?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