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知道胡蓉准备离开办公室，已经向支行人事股递交了调动申请之后，加林不得不考虑办公室文秘及文印人员的补充问题。
他最先想到的是小燕。
这个小丫头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工作那么勤勉，品行那么端正，是一个难得的好员工。可是，当加林向人事股长陈清平谈起自己的想法时，人事股长却回复说，市分行有规定，在银行机关工作的必须是正式行员，临时工和代办员只能在营业网点，做一些操作类的临柜工作。小燕属于临时工，在她转为正式行员之前，是不可能进银行机关的。
“那袁萍怎么能够在机关？”加林马上予以反驳，并补充举例，“还有宁文莉。”
陈清平轻言细语地解释说，相关政策规定，已经在银行机关工作的临时工和代办员，暂时维持现状，然后逐步调整。市分行重点强调的是，银行机关再不新进临时工和代办员。
这就等于彻底断了王加林的念想，或者说，给小燕进办公室判了死刑。因为地球人都知道，在A银行，要想从临时工或代办员转为正式行员，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远的不说，孝北县支行的例子就不胜枚举。钱仲元的老婆宁文莉，进银行十几年了，在中心储蓄所当了多年所主任，如今虽说担任支行出纳股股长，但用工性质还是代办员。现任中心储蓄所主任——罗新初的老婆邱凤霞，也在银行干了快十年，同样也是代办员。还有我们比较熟悉的袁萍，虽说她老公叶卫国神通广大，也没有能力改变她的临时工身份。
无奈，加林主任只能放弃小燕，另从支行正式行员中物色人选。
首要条件自然是会写——有一定的文字表达能力，经过简单的培训之后，能够独立撰写公文。再就是考察德、能、勤、绩——个人综合素质要强，想干事，能干事，还要会干事。
盘点来，盘点去，虽然有几个员工进入加林的视野，却没有特别令他满意的，连“至少比胡蓉强”这个最基本的要求，都难以做到。
“就算我挑出了满意的人选，如果行领导不同意，或者准备让其他的人到办公室，我所有的努力，还不是等于零！”想到这一点，加林又无可奈何地苦笑着，摇摇头，觉得自己完全是在浪费时间，自作多情。
人事安排，向来都是一把手行长的一句话。部门负责人的建议，领导采纳的很少，甚至根本就不予理会。说句不好听的话，等于放屁。
还是安安静静地听候领导安排吧！
一个萝卜一个坑儿。有人走，就肯定有人来。来了再说，适不适合岗位要求，又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把标准调低一点儿，工作质量下降一点儿。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亲历亲为。多承担一点儿工作，多做一点儿事，累不死人！
加林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不再去为办公室人员的问题而纠结。说实话，眼下最让他犯愁的，也并非胡蓉要走，而是他帮小舅子办的那两万元的贷款，必须非还不可了。
办过贷款展期手续之后，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仍然看不到收回贷款的希望。无论是打电话催收，还是去孝天城逮敬文本人，他总是叫苦不迭，把责任推到骗子韩老板身上。
唉！时至今日，那个传说中的韩老板，究竟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安身在哪里，加林一无所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韩老板这个人。
有时，加林简直怀疑敬文和老二串通一气，杜撰出个狗屁“韩老板”，编造谎言欺骗他，在玩弄他这个傻瓜。
话说回来，就算真有个“韩老板”骗了敬文和老二的钱，怎么能够认定那骗走的资金，恰恰是加林提供的那两万元贷款呢？那两大捆蓝格莹莹的钞票上，未必还做了什么记号不成？
因为“韩老板”骗了他们的钱，所以他们不还加林的钱——有这样的逻辑么？这简直就是开玩笑，完全是胡搅蛮缠嘛！
现在基本上可以判定，敬文就是想赖账，讹他姐夫两万元钱。
眼看贷款展期的期限就快到了。上礼拜，A银行孝天市分行专门下发文件，集中清理银行内部员工贷款和信用卡透支。
文件要求，所有干部员工必须在当年7月底之前，偿还在A银行的所有贷款。不管贷款是否到期，都要结清贷款本息，包括银行员工作为保证人，为他人担保的贷款。如果不按时偿还，银行将直接从员工工资账户中扣除，并对相关人员进行待岗管理，或者直接解除劳动合同。情节严重的，予以行政处分。据说，是因为信贷规模超得太多，资产负债比例严重失调，外面的贷款收不回来，市分行就从内部员工身上下手。
知悉上级行文件精神，加林马上打电话与小舅子敬文联系。为此，他还专门去了一趟孝天城，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这次见到的情况，比上次更惨。敬文不仅还不了贷款本金，连支付利息都无能为力。
敬文与李华为此又吵了一架。加林只能两手空空地打道回府。
回到孝北县城的家里，他自然也与老婆红梅闹得极不愉快。
但是，吵吵闹闹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银行不会因为你们夫妻吵架就对你们网开一面，最终还是得想办法还钱。
满含着委屈的泪水，加林翻出了家里所有的存折和存单，加上女儿过十岁生日所收的礼金，刚好可以凑够两万多块钱。存单都没有到期，有的只差两三个月，但是没有办法，他只能狠下心提前支取。
他不能为了几个利息钱，把自己的饭碗弄丢了。
就这样，加林结清了那笔让他伤透了心的贷款。本来还算殷实的家，一下子就变得一贫如洗。
他瞬间有一种崩溃的感觉。不过，悬在头上的那把利剑总算挪开了。从这方面去想，他又如释重负。接下来，就是他与敬文两口子之间的债权债务纠纷了。
正当加林闷闷不乐地坐在办公室里，因贷款的事情而郁郁寡欢的时候，胡蓉突然走了进来。
她一改前段日子的冷若冰霜和恩断义绝，满面春风地对她的上司说：“王主任，我后悔了。我还是想在您的手下工作，不想离开办公室了。”
王加林非常吃惊，脑子有些拐不过弯儿来。
为了证实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他追问了一句：“你是说，想继续留在办公室工作，不申请调走？”
胡蓉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加林急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申请离开支行办公室之后，胡蓉的表现一直比较反常。她每天见到王加林，再也不像以往那样笑脸相迎，总是不冷不热的样子，更谈不上巴结讨好她的上司，完全是一副义无反顾、远走高飞的样子。怎么突然之间又改变了主意呢？
这个女孩儿的心思，真是让人搞不懂呀！
“没问题。欢迎留下！”加林表现得非常大度。
胡蓉道了谢，退出主任室，回到她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了。
加林坐在座位上，如同刚刚睡醒一般，还没有完全摆脱迷糊状态。他弄不清眼前发生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幻。
他站起身，走出办公室。下楼梯。走过二楼长长的过道。从签到签退处再下楼梯，进入银行大院。
停工一个多月的车库加层工程已经恢复开工。银行大院里堆放着红砖、沙子、水泥、预制板和长长短短的钢筋。车辆进进出出，不时发出“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的语音提示。工人们则提着泥桶或者推着两轮车，大声喊叫着来来往往，现场显得比较混乱。
王加林站在楼梯口，耐着性子看了好一会儿施工现场的红火热闹。
严锋清行长已经下了死命令，多功能会议室必须赶在支行成立两周年之前投入使用。到时候，全行一百多名干部员工，将在这里举行盛大的庆典，初步计划举办一场假面舞会。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了。
加林看得兴致正高的时候，余丰新从银行大院入口方向，快步向他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绿色制服、背绿色挂包、看样子像是邮差的中年男人。
“王主任，我们去给严行长和林行长装电话。”余丰新老远就开始向他报告。
“知道了。去吧去吧，不要过来了！这里不好走。”加林挥手阻止准备到他身边来的余丰新，同时对穿绿色制服的工人点了点头。
余丰新于是停下脚步，转身和装电话的工人一起，走向后面的宿舍楼。
拿到多功能会议室基建工程许可证之后，丰新以往的颓废情绪明显好转，工作热情也骤然高涨起来。重新获得烟酒茶这些接待用品的管理权之后，他吸取以往的教训，对行领导不再按需供给，改被动发放为主动提供。
每月初，他就把一条烟和一包茶叶送到各位行领导的手里。名为“工作烟”“接待茶”，实际上就是变相地为领导们提供点儿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