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燕洵大怒,在马上一脚踢在风眠的腿上,叫道:“猴崽子,你再说一次试试?”

风眠“哎哟哎哟”地哼哼两声,掉转马头就向诸葛府跑去,哪里还敢再说一次。

燕洵气呼呼地喘了一会儿粗气,见周围下属都看着他,顿时大叫道:“本世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众人连忙转头各自张望,再也不敢看燕洵一眼,各个在心底无不低声暗叹:世子毕竟只有十三岁啊,偶尔孩子气一次,也没什么。

回到诸葛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看门的家丁见了楚乔,微微吃惊,知道这是青山院如今得宠的下人,也没有过多为难,还给了她一盏灯笼照明。

夜里的诸葛府显得有些冰冷,没有了白日里的喧哗和热闹,安静得像是一个黑暗的牢笼,偶尔有几只寒鸦,很快就被百步穿杨的箭奴们射了下来。

主子们安睡的时候,是不容吵闹的,哪怕犯规的只是一些畜生。

经过蓝山院外高高的围墙的时候,楚乔听到一阵压抑着的哭泣声,似乎是有犯错的小女奴挨了打,躲在对面的墙根底下哭泣。

楚乔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月亮大大地挂在天上,惨白圆硕的一轮,将她小小的影子投射在红墙之上,竟显得那般纤细修长,就恍若曾经那些岁月中自己挺拔高挑的身材。孩子的眼神有些迷茫,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去,一点一点接近,指尖却只触碰到一片冰冷。

心底顿时涌起一阵悲伤的凉气,或许,总是会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以为一切只是大梦一场,只要梦醒,所有的事情就不曾发生。那些跌倒的尸首,那些横流的鲜血,还有那些悲哀的泪滴……

对面围墙里孩子的哭声仍旧在延续,只是她的身高太矮,根本翻不过这面墙去,自己尚且冰冷,又如何去温暖他人?就如同那些雪原上被掩埋的尸体,她的痛心,无济于事。

意外地竟推开了青山院的院门,楚乔有些吃惊,原本做好了在柴房里过夜的打算,没想到这么晚院子还没落锁。诸葛玥是一个很会养生的人,不去点将堂上课的时候,就在庭院中修花种兰、吃茶焚香,对睡眠的要求也很高,不像府中的其他少爷,耽于女色,通宵达旦。

刚刚小心地踏进院子,一盏灯笼就迅速逼近,寰儿急忙拉住楚乔的手,压低声音叫道:“哎哟,你跑到哪里去了?我都等了你一个晚上了。”

楚乔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说道:“我的马惊了,才回来,少爷呢?怎么这么晚还没落锁?”

“你运气好呗。”寰儿撇了撇嘴,笑眯眯地说道,“少爷在房里看书呢,看了大半个晚上,也没吩咐落锁,也不睡觉,我这才敢在这等着你呢。”

楚乔点了点头,就要往诸葛玥的房中走去。寰儿急忙拉住她,说道:“少爷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不知道是什么人惹了他生气。这么晚了,有事还是明天再说吧,左右少爷也没吩咐你回来去轩馆。你先去歇着吧,我去告诉少爷就好。”

楚乔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转身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寰儿急忙跑进轩馆,说了几句就出了门。

楚乔是轩馆内的大丫鬟,房间紧挨着主院,孩子刚刚走到门前,还没推开门,就见身后的房间灯火一熄,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楚乔有些愣,半回着头看向诸葛玥房间的方向,随着这最后一盏灯火的熄灭,整座诸葛府都陷入了沉睡之中。楚乔在回廊上站了许久,夜风吹来,楚乔轻轻地抽动鼻翼,似乎仍能嗅到地底的血气。

似乎刚刚闭上眼睛就做了噩梦,诸葛玥醒来的时候,外面刚刚敲响第三声更鼓。更夫的声音拖得很长,带着软绵绵的尾音,在寂静的夜里悠扬地飘了好远。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仍在梦里。梦里春风和煦,桃花绚丽如虹,母亲的手温柔得像是温泉里的水,轻柔地穿过他的发,为他梳就一个利落的发髻。可是转瞬间,寒冷的空气便如刀锋,密密麻麻地侵袭而来,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他坐起身子,月白色的寝衣已经被汗湿了,窗子没有关严,夜风顺着缝隙吹在身上,又冰又冷。床边小几上的茶壶已经凉了,几块桂花糕摆在青花白瓷的小碟里,即便是隔得这样远,仍旧可以嗅到那清淡的香气。他没了睡意,便披上外衣,携了一支长箫,推门走了出去。

外间伺候的小丫鬟睡得正香,丝毫没被他惊动。他信步走着,推开房门,只见院子里有大片雪白的月光,月光透过花树洒在地上,有斑斑驳驳的剪影,像是凭空下起了雪,到处都是那种温和的光芒。夜里的风有点凉,吹起他的衣袖,呼啦啦的,像是蝴蝶的翅膀。跨出院子往东去,迎面就是大片大片的梅,红粉浅白,交杂在一处,连风里都带着香甜的气息。

这座大宅,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这样安静,没有了那些嘈杂的声音,天地安静得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寻了一处高亭,沿着斑驳的石子路一路往上,夜里刚刚降了霜,路有些滑,他垂着头走得极慢,似乎在看着路,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

“四少爷?”

清脆的叫声突然传来,他抬起头,就见那高亭旁的一棵树上正坐着一个小女孩,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衣裳,脖颈间簇拥着一圈雪白的驼绒毛,眼睛又大又圆,黑漆漆地望着他,一双嫩绿色的小靴子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像是两只跳舞的草蟋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