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那药凉丝丝的,涂在上面十分舒服,楚乔的脚掌小巧可爱,还露出上面一截雪白的小腿。燕洵一手为她上药,一手抓着她的脚踝,声音像是水,静静地拂过两人之间的尴尬和难言。

“嗯,知道了。”楚乔点了点头,轻咬着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起在宫里的那几年,一到冬天,她的脚就会冻伤,又红又肿,化脓流水,最厉害的时候,甚至没法下地。最初的日子里,他们没有伤药,燕洵就用酒为她搓,看她疼得厉害了,还打趣地说要灌醉她,这样就感觉不到疼了。当时的燕洵,眼睛弯弯的、亮亮的。即便是如今,每到夜晚,她仍旧能够梦到他当时的样子,那般清晰,清晰到连现在的他是什么样子,她都快忘记了。

“好好休息吧。”上好了药,燕洵站起身来,端着碗说道,“我先走了。”

“燕洵……”

燕洵刚一转身,就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一只嫩白的小手握住了。那只手那么瘦,听着她的声音,他的心突然就软了,他回过头来,看着楚乔的眼睛,静静地问:“什么事?”

“你在生我的气吗?”

燕洵看着她,声音很平静地反问道:“我该生气吗?”

楚乔有些气喘,大帐里很闷,她抿了抿嘴唇,然后说道:“我不知道。”

气氛骤然就冷了下来,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里流动着尴尬的味道。燕洵长身玉立,墨发漆黑,双眼如黑曜石,静静地望着她。楚乔脸颊苍白,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燕洵的眼睛,摇了摇他的袖口,轻声说:“你就让我跟着你吧,行吗?”

燕洵默立了很久,看着楚乔的脸,也不说话,很多情绪从脑海中一一闪过,让他无法抓住最真实的自己。燕北政权崛起得太快了,如今就好比逆水行舟,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谨慎,他皱着眉,默想着自己未来的计划和战略,一一过滤,一一筛选,终于,他开口说道:“阿楚,你知道燕北目前最大的隐患是什么吗?”

楚乔抬起头来,并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此刻是不需要她来回答的。

果然,燕洵自问自答道:“军阀割据,各自为政,大同势力盘根错节,军部政令不稳,人人都有自己效忠的主帅,这些,就是燕北的致命伤。”燕洵伸出手来,为楚乔将头发捋到耳后,说道,“这些,都是需要整顿和清洗的,尽管血腥,但这是一个政权想要站稳脚跟的必经之路,没有对错之分,是形势在逼着我这样走,我不希望你卷入其中,你明白吗?”

楚乔点头,“我明白,燕洵,我不掌兵,我只是想在你身边。”

听了楚乔的话,燕洵微微一愣,他以为楚乔追上来,一定是要做西南镇府使的头领的。一时间,他有些摸不清她的意图,心里却缓缓升腾起一丝温暖的火苗,他点了点头,温言说道:“那就好。”

燕洵放下她的手,就要离开,他披上蓝棉布的披风,看上去,身体有些瘦。楚乔看着他,心底突然生出几许酸楚,她咬着唇说道:“燕洵,你相信我吗?”

燕洵的脚步停了下来,只是却未曾回头,他的声音像是绵绵的海浪细沙,幽幽地响起。

“阿楚,我从未怀疑过你,我只是希望在动乱来临之前,保护着你远离是非,仅此而已。”

大帐的帘子微微晃动,人影一闪,就没了踪影。楚乔坐在床榻上,骤然失了困意。

更漏声响,一切都是静谧而安详的,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话来,他们彼此承诺:没有秘密,永远坦诚以对,不要让误会和隔膜阻挡在两人中间!只可惜,这终究只能是一个梦想而已,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是不能对别人讲的,尤其是爱你的人。

她应该相信他的,楚乔静静地咬唇,不相信他,她还能相信谁呢?

她努力说服自己,然后躺了下去。闭上眼睛之前,却恍惚又看到了那日广场上的一排断头,鲜血飞溅,满地狼藉。

一连走了七日,才到了位于瑶省内的血葵河,大本营依山而建,屯兵二十万,远远望去,一片铁甲之色。

楚乔放弃西南镇府使的指挥权不是没有原因的,北朔一战之后,楚乔在燕北的声望,直逼燕洵,军队中对她也多有褒奖之词,再加上她多年跟随燕洵,战功赫赫,隐隐已是燕北的第二号人物。而西南镇府使,作为当年直接导致燕世城兵败的叛军,燕北人民对他们的感情是极端复杂的,既有多年的怨恨,又有对他们守卫燕北的感激,而这种情绪,是很可能被别人利用的。

西南镇府使对楚乔的忠诚天下皆知,一旦她继续统领这支队伍,燕洵就会丧失对西南镇府使的指挥权,这支队伍也会名副其实地成为她的私人军团。而这种事,是任何一个帝王都不能容忍的,所以,她必须放弃军权,站在燕洵身边。这样,一旦有事,她就会有一个中立的位置,无论是对西南镇府使,还是对她自己,都是一件好事。

她的想法本是很妥当的,然而,在看到西南镇府使的新任长官的时候,她却顿时愣住了,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凌厉如刀。着蓝色军装的年轻将领,淡笑有礼地看着她,然后静静说道:“楚大人,好久不见。”

“程将军,”楚乔目光冰冷,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北朔一别,薛致远将军惨死,程将军跟着夏安将军离去,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将军的金面了,没想到今日在此重逢,真是令人不胜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