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梳好了头,他侧过脸来,笑吟吟地对她说:“精神吗?”

他的眼神幽深沉寂,月色透过拢纱的窗子碎碎地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透出一层蒙昧的微光。他仍旧那样俊朗,细长的眼,高挺的鼻,如玉的脸颊,隐隐透着天家王者的风韵气度。只是眉心笼着的一汪死气渐渐扩散开来,他面容苍白,如同蒙尘的白玉。

楚乔强颜欢笑地点头,“帅呆了。”

李策眉头一皱,问道:“夸我吗?”

见楚乔点头,他才开心地笑起来,像是当初一样。

“李策,”楚乔强忍住心里的悲凉,轻声地问,“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李策皱着眉,若有所思,许久才轻笑道,“没有了。”

他的呼吸突然有些仓促,对着她遥遥伸出手来,轻声说道,“乔乔,让我抱抱你。”

窗外的风突然大起来,吹开微敞的小窗,月亮在空荡荡的大殿上洒下一地的苍白,照得四下里都是皑皑的雪亮。风从远远的太清池吹来,带来了清荷的味道,楚乔的喉咙仿佛被人咬住了,狰狞地疼痛着。她跪在地上,半伏在他的怀里,眼泪一丝丝滑下,洇湿了他的衣衫。

头顶的呼吸一点点消逝,像是清风吹去脉脉的樱花,再无一点声息。月光斜斜地照在他们身上,依稀间,似乎又是很多年前那一场年少轻狂,邪魅的男子红衣墨发,从天而降,在她耳后吐气笑言:“还不停下吗?”

岁月如同一场大梦,繁华卸去,剩下的,只是一片浓重的苍白。

楚乔的眼睛仿若燃尽了的余灰,泛着死死的冷,她目光空洞,一点点站起身来,回头看去,他却仍旧那样静静地坐着,歪着头,似乎陷入一轮好梦之中。

记忆的碎片零落溃散,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男子一层一层卸下了伪装的皮囊,昔日的艳丽翠柳、锦绣奢华,终究化成了今日的浑浊和孤寂,最终映着夕阳的余晖,融进这殡葬的深夜。

宫门霍然打开,清冷的月光无遮无拦地洒在她身上,远处一片浓墨,殿门前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后宫女眷、高官重臣。

孙棣望着她,目光里带着颤抖的询问。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他,身体都是麻木的,终究,还是缓缓地、缓缓地,点一点头。

“皇上驾崩——”

巨大的悲泣同时响彻九霄,阖宫上下,到处是悲伤的哭喊,绵长的丧钟穿透了夜间的雾霭。

楚乔仰起脸,大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衫,空寂的天空上,她似乎看到了一张清澈的脸,高鼻薄唇,眼梢微挑,像是一只狡猾带笑的狐狸……

一名宫人顺着幽深的宫阙长巷跑来,到孙棣面前小声地报告着。他们离得太远,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凌乱,可还是有只言片语落入了她的耳里。

“丧钟一响……一头撞在桌角上……血流满地,已是不活了……毕竟是太后啊……”

月若冰霜,血液几乎被冻结,一行清泪,终于再一次无声滑落,浸入这座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的蔼蔼深宫之中。

唐京的街头美景依旧,有凉爽的风从湖面上带着荷花的清新香气徐徐吹来,路两旁的杨柳随风摇曳,枝条蹁跹,像是舞姬柔软的腰。

夕阳暮色下,倦鸟归林,红河红影,如血染的苍茫。

卞唐国丧,所有人都穿着素色的单衣,就连挂着的灯笼也用白布笼起,走在街上,到处都嗅得到萧条的凄冷。

天色渐渐暗下去,月亮圆圆的一轮,从树梢间升起,明晃晃地挂在遥远的天际。

今日是白月节,距李策去世已经有一个月了。

诸葛玥屡次派来部下,想要将她接走,她却固执地留了下来,有一个念头在支撑着她,让她无法肆意地离去。午夜梦回,额角都是淋漓的冷汗,李策走了,带走了金吾宫里所有的歌舞乐曲,偌大的宫殿陷入了漫长的死寂当中。走在绵长的永巷里,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时刻提醒着她,有人不在了,有人却还活着,有些事情,她还没有做。

这条路,曾经是她和李策共同走过的,那天晚上,她于昏迷中醒来,他像是一个大孩子般牵着她的手,在皇宫里疯狂地跑,穿过九重宫阙,穿过琳琅花圃,穿过假山石林,走出了宫门。他们共乘一骑,他坐在自己身前,大笑着为她指路,不时还要回头去嘲笑那些如热锅上的蚂蚁的侍卫。

一转眼,物是人非,一切已然面目迥异,荡然无存。

如今的街市已不复当日的热闹场景,一片萧条,仅有的几家店铺也是门庭冷落。国丧中,所有的节庆活动都被取消,老百姓们都不再出门,没有客流,摆摊的商贩也就不出来了。原本拥挤的街市如今一片空旷,枯黄的叶子随处乱卷,不时打在她洁白的衣摆上。

走了好久,又来到了上次吃面的那家摊位前,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在,只是没有客人。男主人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见她进来,猛地一愣,顿时跳起来,仔细看了她几眼,然后为她擦干净凳子,殷勤地安排她坐下。

仍旧是那个老板娘,几年的时光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一点痕迹,还是那副白白净净的清秀气质,走到楚乔面前,目光没有焦距,却笑吟吟地说道:“姑娘好久没来了。”

楚乔微微一愣,问道:“你还记得我?”

“是他认出来的,巴巴地跑来跟我说。”

女子娇憨一笑,指着站在她身后的丈夫。男子脸一红,腼腆地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大公子呢?好阵子没见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