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游必有方

可能是长滢第一声喊爹,也可能是长滢第一次学会走路,还有是长滢做了坏事被他打屁股的事情。

长滢坐在凳子上,打开了信函,他从中午看到日落西山。

庞晋川夜深了才回来,他下了马车看见一道身影飞快的朝自己急速飞驰过来。

“爹爹!”他扑到他怀中,哽咽大哭,不断的抽噎着:“是我虚荣……儿子,儿子不该如此对您。”

庞晋川怔然了许久,后猛地一把将他牢牢抱在怀中,满是沧桑的眼眶中慢慢被迷雾弥漫。

容昐站在门内,看着父子两人,不由的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怪长滢,也不怪庞晋川,只是他们两人的年岁的确已经能当他的爷爷奶奶了,当初把他生下来,是因为实在太寂寞了。

可到如今,竟对这个小人也觉得有些愧疚。

这件事很小,但却养成了长滢宽厚的性格,他开始懂得父母的辛酸,也从不在庞晋川容昐跟前提起年岁的事,一夜之间竟是成长了许多。

到他十岁时,长沣要带着月琴去江南了。

容昐和庞晋川商量:“让长滢和他们一起去吧。”

庞晋川蹙着眉,容昐说:“孩子长大了,总归是要离开我们的。长滢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早慧,性格柔和,若只一味的养在这深宅大院之中不出去见见世面,只恐压制了他的天性。”

庞晋川一夜都未睡,他坐在长滢床前许久。

到了第三天天刚蒙蒙亮,他叫长沣到他书房去。父子两人谈了很久的话,最后长滢还是被长沣带走了。

公府,长达十年的欢声笑语,也好像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了一般。

容昐看着庞晋川的华发丛生,却懒得再去染黑。

她干脆就端了染料去他书房里。

庞晋川身前放着奏折,但眼睛却望着长沣给寄回来的长滢画像,发闷。

容昐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去,对他笑道:“我替你染发吧。”

七月的午后,暖阳正好,四周花簇萦绕,鼻尖是融融的味道,嗅的人心眼都跟着柔软了。

庞晋川脖子上围了白帕,容昐站在他身后,细心的替他染发,她的动作很轻柔,没有让黑色的染料沾染了他的头皮,那一根根白的亮眼的发丝迅速的又被染黑了。

容昐问他:“长滢现在好吗?”

庞晋川颔首:“到了江南了,来信说是喜欢那边的气候。”

容昐又问:“他语气如何?”

“很是明朗。”他笑道。

两人的对话停了一会儿,就在她转身要去拿手帕时,他忽然拉住她,把头深深埋入她腰间。

一瞬间的功夫,容昐薄薄的秋衫就被一股湿意染透。

她摘下手套,反手搂抱住他的头,任由那丑陋的东西沾到她衣襟上。

此刻,他身边仅仅有她,而她一路走过来,也只剩下了他。

“容昐,为夫我老了。”他终于心甘情愿的承认了。

容昐扬起嘴角笑了笑,笑容依然很美,带着看透后的淡然,她低声在他耳边安抚道:“老不老,不在乎年岁,而在于你的心态。”

世间好的东西太多了,人不可以这般贪心,什么都想要。

有得到,就有付出的。

他汲汲功名半生,位极人臣,权倾天下,这可不是三十年前的庞晋川能做到的。

从此,庞晋川恢复到以往的作息,但是替他染发却成了她必要的事情之一。

她若是有时没空,他也不让人来染,只等她忙完了,两人再坐在庭院之中。

长滢十一岁的除夕夜,正好赶上南方的一场暴雨,没有回来。

十二岁时,他长了一岁,回来第一件事是和大哥三哥一起给庞晋川和容昐磕了三个响头,庞晋川望着三个儿子,紧紧的握住妻子的手。

过年后,他待到十五元宵节过后,那一夜他牵着父亲和母亲的手去了街上赏灯。

三人手上都提着如至送来的玻璃宫灯,长滢就牵着父母的手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街道的尽头,他才道:“明日就要离行了,爹娘保重。”

短短一年多的功夫,他长高了不少,庞晋川只是望着老儿子,不住的点头:“好,好,好。”他轻易不夸人,连长汀小时候那般勤奋苦读他也很少点头的,可对于长滢,他连说了三声。

长滢转过头望向容昐:“娘,儿子今晚回去想吃您做的夜宵。”

容昐抽出帕子,点了点头,长滢接过上前替她擦掉眼角的泪花。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他实在是不孝的,但依然选择要走。

庞国公府已经拦不住他向往外面世界的炙热,容昐很早就知道,庞晋川如今也知道了。

因为这是他和她的儿子。

长滢十九岁时,庞晋川给他写信,问他要不要回来考取功名?长滢拒绝了,那时他在藏南一代已经颇有名声,那里没有大夫,都用着祖上留下来的老方子,很多人吃不对药,活不过四十岁就没了。

他就将长期以来的庞晋川和容昐还有几个兄长给的积蓄,全部买了药,从江南拉了大夫,在藏南开了一间药店,药店仅收取药材的本钱,初一十五免费问诊施药。

钱花光了,他就再挣,他买了几块很好的肥田,专门种植药材,再将藏南极好的药材贩卖到北方,南方,以及华南地区。

期间,他吃了很多苦,药材还没种起时,一度关门大吉,入不敷出。

等药种好了,他忙着看人采摘,制作成药材,一整年都在外奔走着。

长汀路过藏南来看他时,他黑的很,浑身瘦的快皮包骨了,可却笑得很精神,拉着长汀到药店中去。

药童上来招呼,但看见东家身边跟着的威严中年男子,不由有些退却。

长滢就自己给他倒了水,笑道:“三哥不许告知父母这些事儿。”

长汀默默的望着小弟,常年的宦海生涯,他早已练就了感情的深藏不漏。

他低声问:“值得吗?”

长滢目光闪了闪:“除了不能侍奉在爹娘身边,还是值得的。”

他见了很多市面,看尽了生老病死,人生百态。

这也让他心智变得更加成熟和稳重。

他从开起这药铺的那一刻就明白,有些责任既然已经扛起来了就不可能轻言放弃。

做这一切他甘之如饴。

……

长滢送走兄长后没几日,他就收到了一封从京都来的八百里加急快件,是母亲寄来的,字迹凌乱,上面只有两个“速回”。

他心下一惊,转身要离开时,刮到桌面上的笔洗。

哐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夜月凌妹子投了一个地雷,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