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一章

趁包扎的空隙,他才注意到,一夜未见宛遥狼狈了不少,衣裙上混着泥污血迹,深一块浅一块,耳边的发髻松垮地散在胸前。这身行头往长安城的乞丐堆里一站,估计能混个脸熟。

项桓不禁好笑,“让你去报个信,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她低了低头,将过程轻描淡写:“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没用。”他似笑非笑地随口嫌弃完,又问,“口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提起这个,宛遥混乱的思绪才终于拧成了一股,带着几分欣喜地说,“你知道吗,昨晚在高山集巡夜的居然是宇文将军。多亏有他,否则我还没那么顺利能联络到大司马。

“他现在应该还在找你,我去叫他过来帮忙!”

言罢,正要往回走,堪堪起身的那一瞬,项桓忽的抓住了她的手,拼着一口力气,直接将她拽得蹲了下来。

“要他帮什么忙。”项桓皲裂的唇角紧绷,借她手臂强撑着起来,“我自己能走。”

宛遥一条胳膊受不住他掌心的力道,只得用两手去扶,好不容易封好的伤口逐渐往外渗血,她看得直着急,到底是不能理解男人在同龄战友面前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别动,再动该裂开了,项桓!”

他根本不会听她的,像只倔强的豹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项桓白着张脸让背脊离了那颗矮树,又在倾身的刹那,眼前猛地一黑。

他一脑袋栽下去,轻轻的一声响,抵在了宛遥肩膀。

那是一种说不出重量,分明很重可又无端有些发轻。

她无措地晾着双手,怔忡好一会儿才想起把人抱住,免得再往下滑。

“项桓?项桓……”

半晌没人应答。

宛遥紧紧揽着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着衣衫间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拼命用力,双臂才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项桓。”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倾诉,“我杀人了……”

可她知道他听不见。

*

平静的长安城郊在这日迎来了一场喧嚣,远近二十余里尽被官兵封锁,直到下午才陆续放行。

官道边的茶寮,上至老板娘,下到烧火夫,一个不剩的全数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候审问。

季长川翘掉了今早的朝会,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善后。

当驻高山集的虎豹骑恭敬地把一地蛮人尸首亮给他看时,季长川隐约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尤其对方还好心地将属于折颜部大王爷的那具单独挑了出来。

头就更疼了。

“先……”他自己都语塞了下,“先抬去鸿胪寺,再找人到大理寺和刑部通报一声。”

“是。”

季长川在原地轻叹一声,发现自己这个徒弟随着年龄的增长,给他丢的烂摊子是一件比一件麻烦了。

外面乱成什么样,项桓是一无所知,失血后他整日整日的昏睡不醒,连少有的几回苏醒,意识也不甚清晰。

午后的太阳绵软而慵懒,夏风吹响了屋檐清脆的铃铛。

室内临窗的床榻上,被衾被日头晒出了温度,搭在床沿边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虎口有明显的厚茧。

忽然,那指尖迎着阳光轻微地一动。

项桓在细碎的金黄中睁开了眼。

卧房下了帘子,满室清幽,唯有几缕灼热的烈阳桀骜不驯的从缝隙中钻进来。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房间。

不过几时回来的?

记忆出现了断层,他要起身,肩膀的伤口倒是十分诚实地开始喊疼。

项桓被痛出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半靠在床,冷不防一转头,看见一个安安静静的人,正撑着脑袋浅睡在床边。

他把半口凉气缓缓吞回腹中,暗自咬牙地活动起筋骨。

久未松活的四肢立时噼里啪啦地作响,能感觉到沉睡的血液重新在身体中流淌开来。

不知睡了多少天。

家里静得听不到杂音,周围一个下人也没有,不时只听得耳畔清浅均匀的气息声。

项桓将不曾受伤的那条胳膊抡成圆圈,手指一面按压上面的肌肉,目光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宛遥脸上。

她好像睡得很香甜,周身随呼吸上下起伏,还不见有要醒的迹象。

这个位置刚刚好,那几道倨傲的阳光洒了大片在脸颊,金粉似的,铺着一层,细细的绒毛泛起光晕,项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词。

黄毛丫头。

他在心里笑。

宛遥的青丝是很长的,瀑布般的散在后背,又从中梳了一条小辫,辫子里却有一缕卷成了个圈儿,淘气地钻了出来。

项桓看着看着,心中便痒痒的,忍不住想把那几丝头发捋直。

一向控制不了手欠的欲望,他悄然俯身,动作缓慢的蹭至床沿,并拢的指尖沿璀璨的阳光往上探去。

少女细嫩的肌肤一尘不染,白皙得毫无杂质,眼见着就要碰到发梢。

对面的人始料不及地颤了颤眼睫——这是醒来的前奏!

项桓吓了一跳,急忙飞快退回床头,七手八脚地给自己盖被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靠在旁边。

他坐在那儿看了一阵。

然而宛遥睡醒的过程却显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胳膊撑太久的缘故,她咬住唇,吃力地缓了半晌才慢慢的放下来,整个人僵硬无比的支起身,一眼望见他,反而没精打采地说道:

“……你醒了?”

项桓皱眉盯着她看:“你伤哪儿了?这么难受。”

“我不是受伤。”宛遥正打算起来,一不留神似牵扯到了什么地方,疼得她一脸难以言喻。

“我只是……”她勉强扶着腰站直,小声解释,“上回跑得太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