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九一章

最后他只能把鞭子一摔,推门出去。

天色黑下来时,宛遥才让认识的丫鬟悄悄给她开门。

三两个家仆在收拾正堂落下的狼藉,这会儿四周的威势将将平息,然而仍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氛围。

宛遥避开府中的耳目,走得小心翼翼又轻车熟路。其实项家上下对她也都不陌生,哪怕半道被谁瞧见,大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是来探监的。

许是战火刚消停,沿途一直静悄悄的,她正走着,冷不防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肩膀。

宛遥倒抽了口凉气,险些当场叫出声,连忙回过头去。

对方一张脸笑得像在拜年,颇为喜庆,“宛遥姐姐,是我!”

她慌里慌张地安抚自己那颗提着的心,多有几分无奈的叫了一句:“圆圆。”

说话间,这小姑娘已经绕到了她正对面,揭开食盒的盖子深呼吸,用手扇着香气往鼻子里送,心情甚美:“来找我哥啊?”

宛遥点点头,继而打量周围这暴风雨后的宁静,小声问:“又吵架了?”

项圆圆扬起眉,捡了最上面的那块煎饺放进嘴里,“那可不,他们爷俩有不吵的时候吗。”

她觉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没揍动,只抽了几下,这会儿人在祠堂关禁闭呢。”肉馅还烫着,项圆圆吃得满口哈气。

宛遥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伤的,怎么不拦着项伯伯点儿啊?”

面前的人非常胳膊肘往外拐地边吃边舔手指,很是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哥年轻嘛,肉皮实着呢,揍两顿不要紧……哇,这烧鹅贼香,你做的啊?”

宛遥应了声说是,下一瞬她便徒手抓了片最大的。

“……”

亲妹妹!

*

项家的祠堂供着列祖列宗,高香日夜不断,是以屋内常年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烛火味道。

宛遥拨开门进去时,项桓正坐在地上把系帘子的绸带百无聊赖地撕成条,身后的光骤然照到脚边,他反应极快,抄起一旁的矮凳子准备扔过去——

视线在望见宛遥的那一刻又堪堪顿住,眸中的狠厉逐渐往下消退。

他收了一身的戾气,随手将凳子丢到一边,竟有些许颓唐地把胳膊搭在膝上,微微别过脸,开口沉沉地说:“我饿了。”

此刻天已放晴,她收了伞,忽然也没那个兴致再去医馆帮忙,只垂首慢条斯理地按原路返回。

从宣宗皇帝末年起,沈家的江山就一直四面漏风,北有突厥南有后燕,前后受敌。如今眼看着是打胜仗了,不知回朝的将士能得到怎样的封赏。

“今天正好轮到爹爹朝参,”宛遥这样思忖,“等他回家我可以问一问……”

随即又想起老父素来不喜欢项桓,忍不住担忧,“爹该不会直接对我说他战死沙场了吧……”

一面想,一面心事重重地拐进坊间的巷口。

临街的酒楼前人来人往,早起不是食店开张营业的时候,只有个店伙垫脚在擦顶上的招牌,门边蹲着歇脚的挑夫和乞丐。

宛遥从旁经过时,角落里的两道身影便极有默契地对视,继而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狭小的夹道一览无余。

在走出百步之后,她就已察觉到数丈外有不同寻常的声音,宛遥没有回头,只略侧目看了看,对方果不其然也跟着缓了片刻。

太阳照出一长一短,略微模糊的影子来。

她心里不甚焦虑地颦住眉,收回视线,比及之前加快了步伐。

而身后之人也同样加紧速度,保持着距离毫不落下。

巷中深不可测,过了开坊门的那阵高峰,这会儿人迹寥寥。

宛遥在前面走,那两人在后面不露声色的跟,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甩掉,只寄希于能快些回家。

青石板路的一侧,某间民房开了门,睡眼惺忪的老汉正往外倒残水,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当年的龚掌柜,大老远他就瞧见宛遥了,拎着铜盆啧啧出声。

“哟,这不是宛家的闺女吗?”

他哼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从生意一落千丈后,龚掌柜便只能窝在家中靠卖鞋过活,每回见着宛遥总忍不住嘴贱两句过过瘾,虽然她已经好多年没钻过人家院墙了。

“以往跟着那臭小子不是挺会折腾的么。”他边浇花边数落,“隔三差五招猫惹狗的。”

“昨儿在人家门口放鞭炮,今儿就能把戏台的大棚扯下来……现在怎么样,这小子不在了,没人罩着你了,知道学乖啦?没用!”

“你叔我可都记着呢,就你小时候干的那些好事,说出去看谁家公子敢娶你。”

宛遥没功夫理会,她越走越快,索性提着裙子小跑起来。

巷子深处的两人也随即撒腿。

“嘿,这丫头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前面便是巷口,明朗的日光直直落下,只要出了这儿离家门就不远了。

宛遥刚跑过去,头顶忽有劲风划过,铮然一阵巨响,她愣了一下,本能地转过身。

视线里,那把亮银色的长.枪正深深钉入地面,尾端犹在轻颤,如往昔般凶煞非常。

宛遥从这柄枪上瞧出熟悉的味道来,当下欣喜地回头——

雨后初晴,马背上的少年威风凛凛,手持缰绳逆光踞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项桓!”宛遥满脸意外,抬眼时被日头一晃,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