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水是眼波横

二话不说·张原大步出了祠殿,祠前匾额是“钟公生祠”,没错啊,这祠在保塔下,左临看松台,台下苍松万株·森翠逼人—

道人跟出来了,对张原道:“这匾额过几日就要换,换成牛将军庙

张原有些恼火,杭城人忘恩负义啊,钟太监在杭州织造多年,与其他那些扰民太监相比算是很不错的了,出资整治西湖、修缮佛寺,更建了山下养济院,钟太监去年七月离开杭州,这才一年时间,就把他生祠改牛皋庙了,牛皋当然是忠臣,不过也不能这么霸道啊,牛皋墓不是在栖霞岭吗,怎么就霸占钟氏生祠了?

张原心道:“前年建生祠是我给钟公公出的主意,现在这样子岂不是成了我戏耍他了。”问:“原先钟太监的木雕像呢?”

道人见张原是个生员,气宇不凡,想必是来参加乙卯科乡试的,明晨就放榜,说不定就是举人老爷了,这可不能怠慢,当下很客气地道:“钟太监的木雕也还在,这位相公要看吗?”

张原“嗯”了一声:“带我去看看。”

那道人领着张原几个转到祠殿后面,与前殿的牛皋像隔一重墙,钟太监的木雕就立在那里,好比弥勒殿背后常立一尊持锏的韦陀,钟太监能与忠义双全的牛皋将军背靠背,也算不错,但从前面正殿被移到这里,难免憋屈,前年生祠迎塑像、受香火时,这木雕披红挂彩,非常风光,现在却凄凉地立在后殿僻处,满是灰尘,若到了京城,钟太监问起,张原可怎么回答?

“把钟公生祠改作牛将军庙,这是谁的主意?”张原问那道人。

道人答道:“是栖霞岭下的几位乡绅的主意,小道是作不了主的。”

张原心里冷笑:“若钟太监回京后进了司礼监,谅这些乡绅不敢打他生祠的主意。”说道:“告诉那几位乡绅,钟太监在京服侍皇长孙,以后是要入司礼监的,他们要建牛将军庙,尽管自己出资建,却占他人祠殿,这算怎么回事!”

道人默不作声。

张原也知道自己不便过分干预这事,让武陵摸三分银子出来给道人作香火钱,在钟太监雕像前上一炷香,朗声祈祷钟太监保佑他明日高中举人,又对那道人说明日若放榜高中,就让武陵代他来还愿,送上猪头

下山时,张原道:“不管明天中没中,就让小武送个大猪头来说高中了,说钟太监的木雕灵验非常,嗯,以后想必会有点香火。”

王微“吃吃”的笑,没想到张原这么善谑。

几个人下到小舟,渡湖到涌金门,回到万仙桥畔的盛美商号分店,分店现在已经准备就绪·雇工都已找好,立契画押,井然有序,这几日姚叔和陆氏仆人几个在西城一带的成衣店密访那些手艺好的缝衣工·以后只要是在盛美商号购买衣料前来缝制衣物者,缝衣工每缝制一件就可以到盛美商号这里领银二分,那些缝衣工半信半疑,不过很快他们就会相信的,现在就等青浦那边运绸缎和棉布过来了——

用罢午餐,王微去烹茶端上来,在二楼茶室坐着相陪蕙湘和小桃都溜到前院去了,这第三进小楼静谧无声,阳光铺在天井里,象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似的—

王微端端正正坐着在慢慢啜茶,目不斜视,独自微微的笑,这女郎的侧脸比正脸还美,睫毛长鼻形挺直,唇线优美,下巴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轮廓非常精致,简直就象是后世精心整容过或者ps过的一般——

张原含笑问:“我们两个就这么坐着静等良宵吗?”

王微“格”一笑,矜持不了:“介子相公想怎么样啊。”声音娇媚。

张原起身道:“修微,领我到你卧房看看,嗯,看看还少些什么器物,我有,我绝不吝啬。”

王微忍着笑,心道:“这理由也太笨拙了吧,我卧房里会缺什么什么也不缺。”

可是这借口虽然笨拙,这女郎还是含羞含笑起身,不说话,往茶室外走去,正看到蕙湘在天井边探了一下头,赶紧又跑掉了——

王微的脸霎时通红张原走在她身后,张原平时眼力不佳,这时却又能看到王微白皙修长的后脖子都泛起晕红了,这种红,红的这个部位,分外诱人啊。

“微姑,介子相公——”

薛童叫了起来,在二道门外大声道:“若曦大小姐到了,轿子到大门前了。”

张原又高兴又失望,应道:“好,我马上就来。”对转过身来的王微道:“原来是这个惊喜。”

王微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又低声道:“介子相公,这可冤不得我哦——赶紧去见若曦姐姐吧。”说着,腰肢款款下楼去,那体态,看得张原心痒痒,心道:“王修微,你真烦人啊。”

八月二十七辛丑日,上午,主考官钱谦益把副主考王编请到阅卷房,商议从各房荐上来的头名卷中确定五经魁,十五房就有十五份头名卷,《春秋》和《礼》只有一房,荐上来的头名卷只要钱谦益加以确认那就是各自的经魁,这个很省事,但《诗》五房、《易》五房、《书》三房,就比较麻烦了,钱谦益和王编斟酌良久,终于在午时之前将五经魁确定下来。

取中的一百二十名朱卷已经连夜由书吏誊录了两份,连同原朱卷一共三份,有各房批语的原朱卷由主考官留着,另两份交给提调官和监试官审核,榜卷在交到外帘之前,先要确定名次,钱谦益和王编二人午饭都来不及吃,一直忙到未时末,才将一百二十份朱卷排定名次。

两位主考官随便吃了一些食物,稍事休息,收掌试卷官来报,取中的一百二十份墨卷已经调取来了,只等拆封写榜,随即是巡绰官来报,贡院头门已封,内外帘已撤去关防,监临官、监试官、提调官和十五位房官都已到了至公堂,其余弥封官、受卷官、誊录官、对读官悉数到场,这是乡试最重要的时刻,贡院禁绝出入,看守军士往来巡逻——

这时已经是申时末,天还亮着,宽敞的至公堂上却先点上了胳膊粗的大红蜡烛,喜气洋洋的样子,两张八仙桌并在一起,内、外帘主要官员分坐两侧,后排则是十五房官的位置,一百二十份墨卷和一百十份朱卷各按相同编号摆放在一起,五经魁的考卷放在正中,这叫铺堂卷,墨卷与朱卷的编号经核对无误,开始拆号、唱名、写榜——

拆号有讲究,从最末一名拆起,书吏在众目睽睽下将取在第一百二十名的墨卷的弥封拆开,边上另一位书吏看着墨卷大声念道:“宁波府慈溪县生员全完城。”然后书吏会托着这份墨卷绕八仙桌走一圈,让提调官、监试官和正、副主考官都检查一下,最后才交给填榜者写榜。

这样拆封、唱名、写榜,看似单调,但现场气氛却一直很紧张,十五位房官是全神贯注听唱名,看到有知名生员出在他房下,都是喜笑颜开,这是房官的荣耀,这些取中的生员是要拜师的,两位主考官称座师,房官称房师,师生名分终生不变,这种关系网以后受益良多。

已经拆封至第六十五名墨卷,书吏唱名道:“绍兴府山阴县生员张岱——”

张岱本经是《诗》,出于《诗》第三房,那房官眉开眼笑,张岱是张汝霖的长孙,颇有才名,当然了,张岱的名声与其族弟张原相比是远远不,就不知张原会取在第几名?

书吏拆开第六十四名墨卷,唱名道:“绍兴府山阴县生员周墨农—

—第六十三名“绍兴府山阴县生员陆鸿渐。”

—第六十二名“绍兴府会稽县生员王炳麟。”

接连七名都出自绍兴府山阴、会稽两县,众房官都暗赞山阴、会稽人杰地灵,好似江西吉水一般乃是科举之乡。